陳寂起身的動靜很大, 盛初很難不註意到他。

全班大多數人都聽到這聲音，往後門看，卻只能看到一道黑影閃過, 後門大開, 冷風呼呼地灌進來。

第一組靠門的同學不情不願地嘟囔道，起身關門：“幹什麽去了跑這麽急, 連門都不關。”

突如其來的問話, 結合匆忙的, 幾乎是沖出門的行為, 盛初心裏大致也有了個猜測。

她的幸運符, 那個福袋, 不見了。

盛初抿抿唇，看電影的興致沒了大半，從書包裏翻出手機, 也跟著離開教室。

還隨手關了門。

以前一直擔心這件事發生，總是忍不住想，把福袋放在那麽顯眼的位置，會不會有哪一天掉了。

可她始終沒有動作，還是任由那個福袋掛在那裏。

如果你經常擔心一件事, 這件事最後就真的有可能發生。

這叫墨菲定律。

出乎意料的是, 盛初此時的心情極其平靜, 平靜到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。

可能終於發現，很多東西, 也確實到了該放下的時候。

晚自習的時間, 樓道空無一人, 盛初邊下樓梯, 邊給陳寂發消息：【在哪？】

不知是心虛還是壓根兒沒看手機, 陳寂沒回。

盛初垂著眼，收起手機，繼續下樓。

走出教學樓的時候，有零星水滴落在她手背上，借著底樓的亮光，盛初擡頭瞇眼，看清此時的天氣。

不知何時下起了雨。

輕飄飄的，潤物細無聲的毛毛細雨，在空中練成幾道透明的線，淅淅瀝瀝地降臨。雨勢不大，落在身上沒什麽感覺，甚至無法在皮膚上留下水漬。

依據盛初在西城的生活經驗，往往這樣的雨，起初都不會有多少人在意，下著下著，到最後，會演變成能把人淋成落湯雞的暴雨。

盛初有在出門前看天氣預報的習慣，知道今天晚上會下雨，所以帶了傘到學校。

盛初站在屋檐下，盯著雨看了半晌，忽然沒了上樓拿傘的心思，只身走入這重重雨幕中。

雨水打在臉上能讓人清醒。

盛初覺得，自己現在就很需要清醒。

她不該這麽平靜的。

不該在丟了那個福袋以後，沒有難過或者類似難過的情緒，只感覺心裏空蕩蕩的，像深山中的竹亭，四下漏風，吹得心尖發痛。

她這麽平靜，對不起那個人。

盛初最終在跑道上找到陳寂。

陳寂開著手機手電筒，沿著跑道內圈，蹲在地上，踱步前進，沒拿手機的那只手在地上亂摸，極其仔細地翻找著，比他這段時間做題都認真。

少爺近來學習態度良好，各科老師對他讚不絕口，李章平更是直接在辦公室吹牛逼，說陳寂這次月考絕對能突飛猛進，按著這個進步速度，他和盛初的學習小組還真有望在期末考試中取得第一名。

盡管不知道少爺這學習態度能維持多久，總歸是件好事。

盛初那個福袋是紅色的，和跑道同色，黑沈沈的濃重夜色下，找起來確實費勁兒。

更何況，自她把福袋給陳寂後，還出了他把她抱去醫務室這件事，範圍這麽廣，誰知道它掉在了哪個不經意的角落。

雨勢漸漸加大。

陳寂好似渾然未覺，亦或者是壓根不關心這場雨，他甚至沒有註意到默不作聲站在自己身後的盛初。

他只知道自己弄丟了她的東西，而且是很重要的東西，他必須得找到。

一個人找，一個人跟，不約而同的沈默，倒是種別樣的默契。

雨水打濕少年的頭發和衣衫，他軟乎乎的頭發這會兒蔫巴巴的，耷拉在一起，越來越多的水珠順著發間向下滴落，流進脖子以下的部位。

陳寂沒管，他似乎找完了跑道一圈，站了起來，錘錘蹲得發麻的腿，又去操場上找。

天然草坪組成的操場上，那些喊不出名字的雜草也盡數被雨水打得濕透，鞋和襪子都濕漉漉的，踩在上頭很不舒服。

陳寂卻像沒事人似得，他被雨淋得濕透，往日裏的那股吊兒郎當，張狂肆意的模樣蕩然無存，好看的指尖染上汙泥，低著頭，認真扒拉著草地。

盛初心中充斥著不知名的情緒。

不解、懊惱、愧疚等多種情緒疊加在一起，仿佛形成了某種奇特的化學反應，她的心臟從未跳得這麽快過，有某種東西卡在喉嚨眼，呼之欲出。

其實陳寂根本沒必要做這些。

福袋是她硬要塞給他的，校褲口袋也就那麽大，她真的沒有私心嗎？

她真的沒有設想過這個結果嗎？

陳寂是真的，什麽都不知道嗎？

他其實都知道。

即使開始沒猜到，盛初蘇醒，吃飯，回到教室後沈迷於電影情節，這麽長的時間，也沒問他把福袋要回來的時候，他問起來，下意識拍書包的時候，也該猜到了。

可他還是下來找了，找得非常認真。

情緒滿得仿佛能從胸腔裏溢出來，將她的眼角催得通紅，仿佛回到失去聲音那天。

十四歲的盛初一個人坐在醫院長廊，空氣中沒有人聲，儀器滴答作響。

盛初垂著眼，感覺自己是該哭的，可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，她鼻尖、眼角酸澀不已，卻流不出一滴淚。

她的手裏還攥著那個福袋，紅色的背景上，“平安喜樂”四個字，在這個時刻，顯得異常諷刺。

初父還在開會中途，接到消息後，第一時間請假趕過來，初母還在外地出差，趕回來也需要時間。

來得最早的是她的姑姑鄭若華，她比盛鶯還要大上幾歲，從小一直寵著她，兩人關系很好，對盛初則始終不冷不熱。

鄭若華見到她的第一句是：“你姐姐情況怎麽樣？怎麽會出這種事情？犯人抓到沒有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說話啊，盛初！”

盛初張了張嘴，卻吐不出一個字，當她以為自己說不了話的時候，聽到自己啞到極致，幾乎分辨不出她音色的聲音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她這番事不關己的態度，令鄭若華近乎抓狂，歇斯底裏地抓著她的肩膀搖晃：“你怎麽會不知道？你不是和她一起出去的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真的不知道，當時有個小朋友找我問路。”

“哪有那麽巧的事情？你姐姐出事剛好有人找你問路？我對你很失望，盛初，我早說過你是個養不熟的，你媽和你姐偏不信，就是現在這個下場。”

“……”

盛初實在沒有精力和這個瘋女人爭辯，她閉了閉眼，索性不再理她。

耳邊全是鄭若華的哭喊和一些不堪的辱罵，連醫生都看不下去，出來示意她冷靜一點，最後還是初父及時趕到，好說歹說安撫她才消停。

沒多久，她接到電話，讓她去警察局做筆錄。

盛初就是這個時候發現自己沒法說話的。

可能鄭若華沒有說錯。

她確實養不熟，對她好的人，通常沒有什麽好下場。

盛鶯是這樣，陳寂也是這樣。

盛初用力閉了閉眼，喉間滯澀感消失不見，驀地走上前，架著他濕透的肩膀，試圖把人強行拉起來：“陳寂，不要找了。”

“嗯？怎麽跟著下來了？”

陳寂楞了楞，一時沒發覺她的反常，下意識安撫道：“沒事，肯定丟在學校裏的某個角落，我一定會幫你找到的，你先上去，別在這淋雨。”

“等等——”

不出一秒，他登時反應過來，驚訝地睜大眼：“盛初？”

他很快反扆崋客為主，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，雙手扶著她的肩膀，直勾勾盯著她，仿佛親眼目睹了世界第八大不可思議：“你能說話了？”

找個破福袋還他媽能遇上這種驚喜？

但他不可能聽錯，這確實是盛初的聲音。

和他在那個第一次見面那個小巷偷聽到的，給她送暖寶寶時偶然聽到的那個聲音如出一轍。

比他回憶中的……還要甜。

陳寂不受控制地想起小時候和老頭逛公園時的棉花糖小攤，他看很多小朋友圍在那裏，就拉著陳昌平一起去，結果吃到嘴裏就是甜到發膩的白糖，還黏糊糊的，他吃了一口就不想吃，以後也沒再買過。

但如果這個棉花糖是盛初。

買！買他媽一百個！吃完了還能再買一百個！

“別找了。”盛初沒回答他的問題，事實上也不需要她回答，她別過臉，避開他的視線，“丟了就丟了吧，都用了八年了，該換新的了。”

“換個屁的新的。”

陳寂直接爆了句臟話。

他用沒被泥碰到的指節，捏著盛初的下巴，強行把她腦袋掰正，讓她和他對視：“你敢看著我的眼睛，再把剛才那句話重覆一遍嗎？”

盛初抿抿唇，沒接話。

陳寂唇角微勾，露出個挑釁的笑，狂得不行：“不敢是吧，不敢就趕緊回教室。算了你別回教室了，我給王叔打電話，讓他幫忙送你回去，淋成這樣門衛會通融的，老李那邊我來解決。”

“……你呢？”

“我？”陳寂沒想到盛初這時候還有心思問他，有點兒想笑，“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吧，別顧著管我了。”

“你和我一起回去。”

陳述句的語氣，帶著幾分不容置喙。

陳寂這會是真的很想笑了。

真人說出來的語言和冷冰冰的文字，或者毫無起伏的機器女聲相比，真的好聽一百倍，他能聽一晚上。

“我和你回去，你的福袋怎麽辦？”

盛初語氣平靜：“明天白天再來找。實在不行，我認識學校的清潔工阿姨，可以讓阿姨幫忙一起找。”

陳寂：“……”

草，所以她這不是有法子？那他還在這兒扒拉半天泥塊。

他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，不依不饒的，像個任性的熊孩子：“可我就是想今天找到，不找到我睡不著。除非——”

“？”

“除非你今晚哄我睡覺。”

“……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每次寫初妹，寫得情緒上頭想哭的時候，轉場到少爺，那點情緒直接沒了，甚至很想笑。

少爺：我他媽是相聲演員嗎？

有獎競猜，初妹會不會答應少爺的要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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